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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克特:从回收到塑料大亨的蜕变 
最后更新:2016-01-28    浏览:8933 字体大小:

      2001年12月,美国环保人士吉姆·帕克特(Jim Puckett)来到了广东汕头的贵屿镇,他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探寻西方废旧电脑的归宿。帕克特事先已经听说,来自西方的电子垃圾被大量运到贵屿镇,而这个地方显然已经不复以往的样貌。
  几个世纪以来,贵屿镇四个村落的居民都是依靠在练江流域种粮为生。当帕克特来到此地时,最先跃入眼帘的一幕是:一名男子骑着辆自行车,车后架上堆叠着近5米高的电脑键盘。就如爱丽丝跟着白兔漫游奇境,帕克特跟着他进了村子,继而发现了一个乱七八糟的世界,一个几乎是只在卡通动画里才会出现的恐怖场景。
  高高堆起的显示器、打印机和传真机沿着街道摆得满满当当,村民的院子里更是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在邻村,妇女就在路边用炒菜锅蒸煮着电路板,而孩童则在灰堆上玩耍。村子里有成堆成堆正在燃烧的电线,有毒气体凝聚成浓云,粘粘软软的污泥到处都是。帕克特还看到了从头到脚都被打印机墨粉染成黑色的人。
  村民解释说,贵屿镇现在专门从事电子产品(或称为电子垃圾)的回收利用,卡车昼夜不停地从距离此地有5小时车程的南海港把垃圾运送过来。成千上万的农民放弃农活到这里干垃圾回收,每天的报酬只有10块钱。那都是一些家庭作坊水平的回收利用,不同的村和街坊都专门回收某一类电子垃圾。
  一些人在露天坑洞里焚烧电线以回收金属铜,另一些人则用酸、碱溶液在河边浸洗电路板来回收黄金。没有一个人穿戴防护器具。在一个专门进行塑料回收的村子里,帕克特看到年轻的妇女坐在水泥地上,用斧头把电脑外壳劈成碎片。原始的磨床把那些碎片再碾成扁豆大小的碎屑,然后由小孩子按照颜色进行筛选归类。
  接着,那些材料被送入挤出机,在里面慢慢融化。观察了5分钟后,帕克特觉得有些恶心。“那个房间一点儿也不通风。”他说,“那些妇女整天都在吸入碳氢化合物。塑料中含有一些不好的东西,比如溴系阻燃剂。当你焚烧它们时,就会释放出各种各样的致癌物质。”
  帕克特估计,按照贵屿镇这种处理方式,只有一半多一点的材料得到回收,这是他根据那些被丢弃在河道和户外的塑料、含铅玻璃以及烧过的电路板数量做出的判断。他采集了水样,发现其中的重金属含量比世界卫生组织(WHO)安全饮用水水质标准高190倍。至于土壤,其中的铬含量要比美国环保署(EPA)的环境风险标准高出1,338倍。
  帕克特是巴塞尔行动网络的成员,这是一家监控危险品垃圾出口的组织。2002年,这个组织根据帕克特的旅程拍摄了一部纪录片,名为《出口伤害:亚洲的高科技垃圾》。对于美国在发展中国家倾倒电子垃圾造成的危害,这部纪录片首次进行了详实的记录。
  在纪录片发行不久后,一个名叫麦克·比德尔(Mike Biddle)的人坐下来把它看了一遍。比德尔质疑美国电子垃圾的这种归宿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是一名化学工程师,多年来致力于研发用于各种产品的不同塑料。
  但在1992年,比德尔反其道而行之,开始专注于如何让塑料分解还原。在垃圾回收的世界里领域,“混合塑料”(包括矿泉水瓶、牛奶壶和塑料包装袋在内的各种塑料制品)被认为是死胡同。尽管小部分混合塑料得到了“降级利用”,即从电脑那样的高端产品转制为花盆和排水瓦管那样的低端产品,但大多数混合塑料最终还是被送进了垃圾填埋场、焚烧炉,或者是大海。
  不过,在他观看帕克特的纪录片时,比德尔已经悄悄做成了一件大多数人认为不可能的事情:他找到了彻底分离某些混合塑料的办法。这已经不仅仅是单纯的降级利用,举例来说,比德尔可以回收一台笔记本电脑的塑料,把它分解还原成最纯粹的原料形式,然后再次卖给一家电脑厂商,用以制造另一台笔记本电脑。更重要的是,在他位于加州列治文的工厂,比德尔能够以更少的成本生产这种再生塑料,所消耗的能源仅相当制造原生塑料的10%。
  在当今世界,人们每隔10秒钟就要用掉240,000个塑料袋,美国航空公司的乘客每6个小时就要消耗100万个塑料杯,消费者每年丢弃的塑料总量超过了1亿吨。在这样的背景下,让塑料的生产和回收利用形成闭环,这可以减轻世界对于石油的依赖,后者正是生产原生塑料的原材料。
  可以想见,这不仅可以影响到石油价格,而且还有全球的贸易流量。此外,它可以大幅减少有害电子垃圾在亚洲和非洲地区的大范围泛滥。如果比德尔能够说服人们把垃圾交给他,而不是在全球范围内任意倾倒,那么他势必将改变世界。
  比德尔可以回收一台笔记本电脑的塑料,把它分解还原成最纯粹的原料形式,然后再次卖给一家电脑厂商,用以制造另一台笔记本电脑。
  “你想观看一辆汽车在20秒内被切成碎片吗?”比德尔向我问道,我们穿戴好安全帽和钢趾靴,准备进入伦敦一处郊外工业区的废料场。我想看,绝对想。但我来访的这个2月早晨非常寒冷和潮湿,倒是英伦味十足,而在我第一次联系比德尔时,我原本期待一些更加宜人的事情,比如在湾区列治文的工厂听他讲一讲塑料入门课。
  正是在那个时候,我才了解到,比德尔的公司MBA Polymers已经停止了美国的塑料回收业务。该公司无法在那里获得稳定的原料供应,这迫使比德尔把列治文的工厂改建成一处研究设施,并在包括英格兰在内的海外地区开办了三家商业化工厂。这并不是说2011年欧洲人消耗的塑料比美国人更多,两地处置的塑料垃圾大约都是3,000万吨,而是因为欧洲的塑料垃圾回收比例超过了25%,而美国的这个数字还不到10%。
  在工业化国家当中,没有颁布国家级法律来强制要求电子产品和汽车回收利用必须在国内进行的就只有美国一家。其结果是,美国的很多塑料垃圾都流到了海外的发展中国家。
  另一方面,欧洲和亚洲的部分地区向比德尔这样的人提供了各种各样的机会。欧盟向制造商发出的指令对回收利用设置了具体的目标。比德尔跟多家公司达成了合作关系,以保证得到源源不断的塑料供应。在英格兰,MBA Polymers的大部分原料都来自该国规模最大的金属回收商,一家名为European Metal Recyclers的公司,这就是为什么比德尔带我参观的这座废料山是位于EMR在伦敦的一处废料场内。
  事实上,比德尔的工厂在北边150英里的地方,但他回收流程的第一步发生在这里,利用了一台能“销魂蚀骨”的设备:美卓林德曼EtaShred金属破碎机。
  在院子里,我们看到三台黄色的起重机抓起破旧的宝马和奥迪汽车,把它们送入传送带,然后向上走三级,到达破碎机8英尺宽的“大嘴”。蒸汽的热浪从开口处喷涌而出,机器发出巨大的轰鸣声,两根进料压辊吞噬掉车体,把它们压扁,送入一台功率达5,000马力的锤式破碎机。
  在里面,16个400磅重的钢锤以每分钟500转的速度绕着一根转子反复捶打,仿佛开启了地狱之门。“基本上,机器是把它们打成碎片。”带领我们参观的EMR代表格雷姆斯·卡鲁斯(Graeme Carus)说道。EtaShred金属破碎机可以粉碎汽车、家电以及几乎任何东西,它每小时可以处理220吨的废料,冷血无情,不留活口。
  我们对这头“野兽”敬而远之,转而靠近三个不同的物料堆,随着传送带把处理好的物料运过来,它们正越堆越高。第一个物料堆是由拳头大小的钢块组成的,它们全都是灰色,因为刚刚遭遇的“暴力事件”而散发着热气。第二堆由各种普通有色金属组成,比如铝和铜。第三堆被称为“粉碎残渣”,包括其他一切材料:塑料、泡沫、橡胶、玻璃、皮革、毡毯,乃至木材和石头(人们装上汽车的东西可谓五花八门)。
  卡鲁斯解释说,在锤式破碎机的内部,汽车零部件会被击打得四处弹跳和碰撞,直到被分解成小型的金属块,然后通过选料筛输送到传送带上。质量较轻的材料会被真空泵吸走,而较重的材料会通过磁选机,从中分离出钢铁。然后,所有的材料被分门别类地传送到这三个物料堆。卡鲁斯用下巴点了点那堆粉碎残渣,“过去我们会把那些东西送到垃圾填埋场。”他说,“现在我们把它运到麦克那里去。”
  金属破碎机仍在轰鸣作响,站在那堆仍在闷烧的粉碎残渣旁边,比德尔显得格格不入。58岁的他是一个户外运动爱好者,个子不高,体格精瘦,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十岁。在15年前度蜜月时,比德尔跟妻子一起爬上了尼泊尔海拔5545米的卡拉帕塔山,在大本营到山顶的一路上饱览珠穆朗玛峰的壮丽景色。
  比德尔还曾跟家人一道前往内华达山脉做背包旅行,他告诉自己的两个孩子:依靠你拥有的东西撑下去,使用和重复使用,做人对自己负责。他对塑料有着类似的看法,它们是一种可以被重复利用的资源,理论上没有次数限制。如果不这么看,那就会纵容一种伤害行为,而受伤的则是他所热爱的大自然。现在,就在我们注视那堆粉碎残渣时,比德尔说:“大多数人看到这堆东西都会说它们是垃圾,而我看到的是陆地上的矿藏。”
  工艺流程1)获得塑料:比德尔的塑料原料主要来自于签约合作的废料回收工厂。2)磨碎塑料:原料被切碎、洗净,然后被磨碎成纸屑大小的颗粒。3)加工塑料:比德尔依据塑料类型和颜色进行分类,然后把它们作为加工产品的塑料颗粒转售出去。
  在伦敦以北3小时车程的沃克索普镇,这是一个从繁荣堕入萧条的煤矿城镇,MBA的回收工厂像一个巨大的蓝色粮仓那般从地面升起。这栋建筑本身就是回收过来的,它原本是一处破败的玻璃瓶厂。
  比德尔跟我来到这里,在大厅短暂停留了一会儿,他让我看了一些时髦的黑色台灯。接着,带着我来到工厂洞穴状的进料口,以展示那些台灯的前身看起来是什么样子。在厂房的一角,来自EMR的粉碎残渣堆成了小山,比德尔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就像采矿一样,塑料回收的主要挑战在于把目标材料从众多非目标材料中分离出来。
  比德尔的目标材料是制造耐用品所使用的五大类塑料:ABS(丙烯腈-丁二烯-苯乙烯共聚物)、HIPS(高抗冲聚苯乙烯)、HDPE(高密度聚乙烯)、PP(聚丙烯)以及Filled PP(填充聚丙烯)。比德尔指着那些木材、泡沫和铜线说:“有时候,我们会碰到动物死尸,我们会碰到各种各样的东西。”
  他拨弄出一截看起来像是塑料的黑色碎片,“这是橡胶管。”他说,“我不能让它混到我的塑料里去。如果我想用塑料制造那些台灯,那我必须把99%像这样的杂质剔除掉,否则材料就会出现缺陷。”比德尔扔掉了那截橡胶管,让我看了看他被弄脏的手。“我也不能留下任何污垢。”
  一旦非目标材料被筛除掉,这五大类塑料必须依照类型进行分拣。跟金属不同——金属可以基于不同的密度、颜色、导电性和磁性进行分类——各种塑料之间的密度存在重叠,而且导电性和磁性几乎一样。
  此外,各种类型的塑料可以是任何颜色。除了类型之外,塑料还必须依照性质进行分类。一些塑料是阻燃的,另一些则不是;有一些是经过强化的,另一些则不是。
  除此之外,制造商还可能在塑料上使用涂料和染料,这就让问题进一步复杂化了。“这件事很难做。”比德尔说,“这就是为什么没有其他人在做,其他人的处理程度都达不到我们这个水平。”
  我们离开进料口,登上两段楼梯走到一座天桥上,从上面可以俯瞰由传送带跟嗡嗡作响机器组成的机器迷宫。“我喜欢把这里称为‘威利·旺卡’(Willy Wonka)式工厂,因为我们正在使用很多其他行业的工艺流程。”比德尔说道,他从采矿、金属回收以及食品加工等行业借鉴了各种分离技术,“我们还发明了一些自己的工艺。”他解释说,进料口的原料将被送入破碎机,在那里被分解成硬币那么大的碎块。
  这些材料将被清洗干净(不使用化学溶剂),然后由制粒机进一步分解成接近碎屑的形态。在经过数十道分离工序后,五种目标塑料各就各位,它们分别会被送入特定的不锈钢筒仓进行混合,然后融化经挤出机做成意大利面条一样的塑料扁丝。这些扁丝会被切割成芥菜籽大小的塑料颗粒,它们就是MBA卖给客户的成品了。
  比德尔告诉我的就是这些,他不愿透露分离工艺的原理,不愿透露工艺流程的顺序,甚至没有说有多少道工序。他坚称,MBA只有少数员工清楚所有的工序,而最敏感的塑料筛选分离发生在一个秘密的“先进分离区”。
  比德尔不愿具体谈这个问题,这并不令人感到惊讶。当今世界,能突破降级利用这个技术层次进行更精细回收利用的公司屈指可数,而MBA就是其中之一。如果只是降级利用,回收的塑料不必保持纯净。“降级利用总好过不回收利用。”比德尔说,“但它没有形成一种‘闭合回路’。”他也在把一些处理不掉的残渣卖给降级利用回收商。
  不过,随着越来越多的制造商接受MBA接近原生品质的塑料原料,比德尔的产品正在被用来制造更高端的产品,比如奈斯派索(Nespresso)咖啡机和伊莱克斯(Electrolux )吸尘器。
  比德尔还在把塑料颗粒销售给世界上最大的电子产品公司,在这个过程中,MBA已经获得超过60项技术专利,还有更多的专利正在审核当中。“如果我(把这些商业机密)告诉了你,那些投资者会掐死我。”他说,“我投资了1.5亿美元和花了20年的时间才把这个难题解决掉。”
  比德尔的童年是在美国肯塔基州路易斯维尔度过。还是少年时,他就要打零工贴补家用,帮家里支付各种账单。因为父母的工作变换不定,比德尔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打零工,他送过报纸,捡过易拉罐,还在餐馆里做过杂役。
  尽管如此,比德尔一家还是失去了他们的房子,这个经历在他身上烙下了深深的印记。他非常渴望实现财务稳定,在此激励之下,他的学习成绩非常好,并在高中被评为最有可能成功的人。
  当有人建议他利用自己对数学和科学的兴趣念工程专业时,比德尔做了一番研究,并了解到化学工程师的薪水是最高的。路易斯维尔大学每学期的学费只有265美元,而且工程专业出类拔萃,于是比德尔决定到那里念书。毕业之后,他在通用电气公司的塑料实验室找到了一份工作。
  “大多数人看到这堆东西都会说它们是垃圾,而我看到的是陆地上的矿藏。”
  “每个人都提到电影《毕业生》里的那句台词,即达斯汀·霍夫曼(Dustin Hoffman)扮演的那个角色得到的两字忠告:‘塑料’。”比德尔说,“不过,那就是美国当时的状况,每个人都认为塑料很酷,认为它是太空时代的材料。我也跟塑料结下了不解之缘。”后来,比德尔在凯斯西储大学拿到了高分子材料和工程学的博士学位。再然后,他来到旧金山湾区为陶氏化学公司研发塑料复合材料,其中一些产品被用于新型隐形轰炸机。
  在上世纪80年代末,一些轰动一时的新闻事件开始改变比德尔对于塑料的想法。其中一个事件涉及一艘名为Mobro 4000的驳船,它在纽约和伯利兹之间往返了五个月时间,以寻找一个可以卸下船上3,168吨垃圾的地方。
  没有人愿意接收那些垃圾,在经历了多次调查、一场激烈的官司、一条临时限制令以及跟墨西哥海军的对峙之后,垃圾最终被运回纽约付之一炬。另一个事件涉及加州伯克利,那里成为全美第一个立法禁止使用聚苯乙烯泡沫塑料容器的地区。
  陶氏化学制造的聚苯乙烯泡沫塑料正是那些容器的原材料,这件事让比德尔感到困扰。从更普遍意义上说,在一次性使用文化日渐大行其道的环境中,他知道自己制造的那些塑料最终会被丢弃。比德尔希望陶氏化学能够开始研究如何处理废弃的塑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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